香草

叫我阿草吧

冬寒6-8

6、

一声刺破苍野的枪声响起,孟章惊恐的瞪大了眼睛,颊上是温热的液体,缓慢无声的蜿蜒而下,指甲嵌进肉里,血跟着汩汩流出,像是没有感觉到痛,却攫出无限蔓延的恐惧。

他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手,原本裹着他手的那点温度消失,很突然地转瞬凝成一片冰冷,手中的枪颓然落在地上,枪管里逸出最后一缕硝火的白烟,那模糊的高大身形也像这烟一样飞快消散。

“哥!”

“啪嗒”一声,细白指尖上血珠滚落,孟章手下意识的握紧,连掌心的温度都从指缝流走,失焦的眼瞳慌乱不已,他发了疯一样的想叫住他,却发现自己已声嘶力竭,心腔里传来压抑的钝痛,在哑剧一般的幕场里,他听见自己越发清晰的心跳声。

砰,砰,砰……

像是消音的低弱枪声,却沉闷得令人惊惶,孟章大口喘着气,终于从惊骇中睁大了眼睛。

眼帘直直映入一张脸,一张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脸,孟章梦中的惊悸未消,此刻更是惊得不轻。

“凌先生,你怎么会在这里……”

凌世蕴以指按唇,收回贴在他心口的听诊器,轻声说:“我也很意外,你会在这里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凌世蕴仍是弯腰的姿势,异常诚恳的看着他:“你和承平都督是什么关系?”

孟章却突然不敢触及他的目光,像是会被他看破心中的秘密,很是自然的微微避了避:“他是我哥哥……”

“你是为了找他……”

他看着凌世蕴轻轻皱了眉,一时有些激动起来,费力的半撑起身子:“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……”

凌世蕴温柔的按下他的肩头,似乎有点如释重负:“我明白。”

“我……对不起公孙老师的信任,太感情用事,太过于冲动,我身份已经暴露,不能再回去了,但是,先生,请相信我,我绝没有透露组织半点信息……”

凌世蕴站起来,朝他露出温和的笑意:“我相信你,公孙也会理解的,至于你的身份,我想,你哥哥会为你考虑周全的。”

孟章也报以轻松的微笑:“谢谢。我还可以帮您什么?”

凌世蕴将听诊器放回西装口袋:“你不认识我。”

孟章微笑着点头:“我不认识你。”

凌世蕴低头看了眼腕表:“都督该过来看你了。”

孟章听了他的话,心不由得跳起来,被子里的手自然抚上胸口,仿佛要将那里藏着的秘密遮掩,他要见到他了,是真的见到,而不是这几日浑噩得似在梦中,他现在很清醒,但是又期待又局促不安。

7、

凌世蕴再次低下头看表时,车厢外的过道里有脚步声传来。

孟章紧张起来,凌世蕴也紧张起来,孟章的紧张是因为不明所以的情绪激荡,而凌世蕴的紧张是因为他意识到了危险。

“不对。”

凌世蕴看一眼门口,转过头来对孟章说:“不要出声,我去看看。”

孟章还来不及点一下头,他已快步朝门边走去。

门拉开的一瞬间,他的手落入西装口袋。

然后孟章听到接连的枪声,门在第一声枪响时猛然撞上。

门的大力震荡,令得孟章浑身也一颤,来不及思考太多,手下意识的摸向枕下,但是没有枪。

他飞快逡巡一遍房间,目光落在床头柜,立时翻身而起,取过果盘里的水果刀,快步移向门口。

撕裂的伤口黏糊糊的痛,他仿佛能感觉到新生纤维的断裂,那一声轻嘶被他狠狠咬在口中,只能紧绷着全身,聆耳听着门外的动静。

手心里汗意涔涔,孟章微微调整呼吸,门被撞开的瞬间,涌进来一股腥膻气味。

孟章一脚踹向来人的小腿,那人膝盖顿时一弯,却又飞快弹起身来,但他还不及有下一步动作,冰冷的刀刃已切中他的咽喉。

温热的血液喷涌,流得孟章满手都是,黏湿的液体叫他握不紧手中的刀,他胡乱在衣服上擦两把,气虚的贴在门后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不知道凌先生怎么样,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……

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想太多,骤然的枪响不息,绷死了他全身的毛孔,门再度被撞开,孟章以迅雷之势移向来人,迅速抬其右臂向上弯折,手中的刀也同时扑上去,但那只手臂轻易撤去他的力,反转间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。

“是我。”

听见那熟悉嗓音,孟章几乎在瞬间失力,痴痴呆呆地看了他半响,才嗫嚅着嘴唇喊:“哥哥……”

仲堃仪喉中一哽,那双晦暗莫名的眼睛,隐隐透出丝红:“对不起,哥哥没能保护好你。”

“你没事就好……”孟章不自觉的落了泪,又想起自己已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,飞快的抹了抹脸上的水渍,就着他的力想站直,腿脚却又实在虚得很。

“傻瓜……”仲堃仪轻不可闻的一声,抬手想触碰他脸颊的手,最终落在他头发上。

“你不能呆在这里了……”仲堃仪揽住他摇晃的身体,拉开门就要往外带。

“有人想对你动手?”孟章说完才觉得不对,心中顿时愧疚不已,“对不起,哥……”

他也曾差点将子弹打进他颅中,想起不免又是一阵后怕悔恨。

仲堃仪温柔的笑笑:“你也差点为我挨了枪。”

地板的深色木质,被红色的血染得更暗,起雾的玻璃窗上,凝起大片红雾,墙面的点点血花,流淌下血线的痕迹,卫兵们还在搬挪尸体,将那令人作呕的颜色,抹得更加诡异模糊。

仲堃仪带着他小心避开地上的血渍,声音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:“他们很熟悉这趟专列,以为我当时必定在那房里办公,”他略略停顿一下,嗓音里仍没有太多的感情波动,但是孟章却瞥见他满目的沉痛,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,是我——差点害了你……”

孟章心里莫名的钝痛,正要出言安慰他,眼角却突然掠过熟悉身影,仿佛一道霹雳过身,心中预感不妙,忙用力按了按他的手:“是刚才那位医生……”

仲堃仪随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,只是匆匆的随意瞥了一眼,面上没有任何神情变化。

但是,他转过头来的一瞬间,却看到孟章飞快的皱了下眉,他好看的眉也不由微微一皱,声音早换作密不透风的威严:“不要动他!”

卫兵得到指令,撤开手候在一旁。

孟章心下一跳,欲抬起的脚步却生生收了回来,由着仲堃仪将他扶过去。

仲堃仪矮下身去,翻检他身上的伤口。

孟章也随着他的动作,自然的膝盖着地。

“活不成了……”

他偏过头似乎在对孟章说,孟章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,垂下的眼睛一动不动。

就在这时凌世蕴微阖的眼睛遽然睁开,像是回光返照里的垂死挣扎。

孟章手下一紧,心中震荡的同时,脑子里空白一片。

只是一眨眼的功夫,那双眼睛再度合拢,再看不到一丝生气。

孟章强硬压下心中悲痛的情绪,逼退心里的酸涩感,用力蜷紧了手指,迎着仲堃仪的目光。

“方才还谈着话的,没想到……”

仲堃仪盯了他片刻,动作温柔的扶他起身:“终归世事无常。”

乱世之中,世事无常。

谁都不知,下一个是谁。

孟章在心里叹口气,左手微微一抬,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:“我知道。”

仲堃仪反握住他的手,用温暖的掌心化开他手里的冰冷。

“你不会再找不到我了。”

8、

孟章身体本来就极虚,经白天里一折腾,撕裂的伤口发了炎,到了晚间又发起烧来。

仲堃仪喂他吃了几粒阿司匹林,又不断更换毛巾替他冷敷,瞧着床上那张憔悴苍白的脸,心中早是悔恨懊恼不已。

他守在床边片刻未离,骆珉有事进来报告,也被门外的卫兵拦下。

看他因难过皱起的眉缓缓舒展开,仲堃仪心里才微微松下来,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发觉烫人的温度有所消减,在床边静坐了片刻,才慢慢站起来。

骆珉在外焦急踱步,一回身便看见高大身形。

“都督……”

“跟我来。”仲堃仪也不看他,径自往前走去。

骆珉关好门,快步跟上他。

仲堃仪取过柜子上的书,浑不在意的翻了几页:“怎么样?”

骆珉隔着适当的距离停在他身后:“那位凌医生是革命党人,但是孔先生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,所以当初介绍他来……”

仲堃仪仍是随意的翻动书页,连声音也是漫不经心的:“这些我都知道。”

骆珉心下微惊:“都督故意留下他,是要引出更多人,将他们一网打尽?”

“一网打尽?谈何容易,这是群肯为所谓的共和流血拼命的疯子,我只不过想借苏严的手,打压打压他们,也好叫他们不要老是盯着我。”

“可是现在,姓凌的已经死了……”

“他已经知道了些东西,就算人死了,他也会想办法留下这些东西的。”

“都督的意思……”

仲堃仪却冷不丁的侧过头来,幽黑的瞳中透出一丝血气,他看了骆珉片刻,却说出一句似乎无关的话:“他是我弟弟,我不许他有任何差错!”

骆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,鞋跟下意识一叩,行个标准军礼:“明白!”

仲堃仪慢慢合上书,走到沙发边坐下来,手撩开丝质的窗纱,看了看漆黑的窗外。

“到什么地界了?”

“回都督,再过大约三小时就到富阳。”

仲堃仪棱角分明的唇含起微微笑意:“是么?我很久没拜访过翁老先生了,也不知执明那小子接手家业后,有没有什么长进。”

骆珉听出他话中之意,小心问着:“我们要在富阳下车。”

仲堃仪摇了摇头,轻轻蹙起眉头来:“是我要在富阳下车,他情况不太好……”

骆珉自然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,却鲜少见过仲堃仪这种担忧的神情,他在他眼里向来是无情,冷血的,但现在他并不十分错愕,亲情总会暖化人心的。

“告诉老张意外停车一分钟。”

“是!”

“但你要跟着列车一路平安抵达承平。”仲堃仪将“平安”两个字咬得极重,似乎含着一种必胜的信心。

骆珉却只听得一惊,犹疑半响:“可是……”

仲堃仪站起身来,轻轻拍了拍他的肩:“没有可是,不用担心,排查车上就好,苏严就算再想要我的命,也不敢在英国人的铁路线上动手脚。”

“是!都督,骆珉并非贪生怕死……”

仲堃仪赞同的点了点头,似乎为表器重更用力的握了握他的肩头:“你的忠诚我从不怀疑,我知道,你只是怕完不成任务。”

在骆珉心里,仲堃仪的任何话,他都视为必须完成的任务,不可推卸的神圣职责,这不仅仅是军人服从的天性,还是为了报答他替自己挡下那颗爆头的铅弹。

“还有,”仲堃仪的眼神变得晦暗莫测起来,“回到承平,安排好邹梦,没有我的允许,不许他踏进仲府半步。”

“当然,除了回仲府,他要什么,你都务必满足他,还要护得他平安周全。”

“是!”

仲堃仪撤回手,想了想又说:“就说仲府近来有苏严的人盯着,出入不太安全。他不是喜欢滨江那套洋楼,我看那里也不错,告诉他,我回了承平,就去那里找他。”

骆珉恍惚应了声,现在才想到哪里不对,因为那个叫邹梦的人,似乎同都督的弟弟有七八分像,不是似乎,而是确定,七八分像的容貌。

而那个邹梦分明是都督的……

仲堃仪立即就觉出他声音里的异样,眼神倏地一沉:“以后仲府上下,谁要是提邹梦半个字,我就要谁的命!”

骆珉心里一个激灵,像被冰水浇了个透:“是!”

【哈哈哈哈哈,已经不知道在写什么鬼。。。。。。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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