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草

叫我阿草吧

冬寒1-5

1、
持枪卫队迅捷从火车里钻出来,个个神情严正警肃,军靴踏地响亮整齐,快速有序的分立两列。
站台里早先已清过场,人群都被拦在五米开外,原本喧闹的车站也一时安静下来。似乎听得见那锃亮的漆皮军靴踏在月台上的声响,高大挺拔的身形背着冬日的阳光,他脚下似带着凛冽的风,黑毛翻领的军呢大衣摆微扬,茶青色的宽檐军帽遮住了眼睛,暗里的一片阴影难辨颜色,紧抿的唇染着这冷冬的深寒,轮廓却似刀削般的深刻明朗。
那军靴落下十来步,却蓦地停了下来,子弹的热力擦过他的脸颊,飞快射入身边亲兵的颅中,点点血花喷溅到他脸上。
“保护督都!”骆珉立即拔出配枪,闪身挡在仲堃仪身前,跟在身后的卫兵迅速端枪围拢,枪口对准了黑压压的人群。
人群里立时骚乱起来,尖声惊叫不绝,彼此推攘,人流涌动。
帽沿轻轻抬起,暗色的瞳中落下一丝微光,那点光突然凝敛,渐渐将瘦小的身影投射清晰,从那么多人里,偏偏只是一眼,他就看到了他。
他似乎也看到他了,惊愕,不信,激动,欣喜,酸楚……在一瞬间所有的情绪涌来,将孟章脑中霎时冲得一片空白,他愣愣的呆立在原处,仿佛枪管里还有硝火的热度,烫得他差点就将手里的枪甩出去,一只手蓦然握住了他的手,扯起他快速分开人群。
“你愣着做什么?还不赶紧走……”
孟章非常用力的挣了挣,仍是没有挣脱公孙钤的手。
“老师,我现在还有事没了……”
公孙钤按着既定线路带他飞快离开,声音里是不可违抗的强硬:“天大的事也得放到后头,现在我们必须要先从这里安全退出!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们不能再暴露组织的联络点了!”
孟章终于咬牙点了点头,却仍万分不舍的边走边回头,起伏的人潮里却再也寻不到他的目光。
哥哥……
突然向天里一声枪响,拉回了失神的仲堃仪,却将嘈杂的人群唬得片刻静立,下一刻便又惊恐沸腾起来,一窝蜂的都往出站口涌去。
“谁敢再开一枪试试!”
仲堃仪的声音冷厉凶狠,猛地扒开挡在身前的卫队,只身冲进人群中。
“督都!”骆珉不明情况,心下大骇不已,也跟上前去。
仲堃仪走得太快,骆珉艰难的在人潮里穿梭,终于追上他时,竟有些不忍靠近。
高大的身形面向出站口立着,似乎有些失魂落魄的,又无比的形单只影,他从没见到过如此失态的督都,从没见过背影如此萧瑟落寞的督都。
他看着他转过头来,泛白的唇哆嗦着,因为用力又颤抖不止:
“把他给我抓回来!一定要把他抓回来!”
骆珉一愣,服从的天性却令他快速反应过来,军靴跟一叩,恭谨的行个军礼:“是!”
听见骆珉响亮的声音,仲堃仪瞳中激荡的光瞬间熄灭在帽沿的阴影里,他朝他摇了摇头,像是叹了口气,却叫人听不真切:“算了……还是——今日之事不要再追究了……”
2、
“督都,崔市长说已抓到那日行刺之人,请督都过去看看……”
“谁?”
仲堃仪仿佛没听清,漫不经心的一抬眼,却满是冰寒的冷戾。
骆珉被刺得一噤,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:“听崔市长说那日火车站之事,是南方革命党所为……”
只听“啪”的一声,公文翻合间,仲堃仪已经站了起来,冷冷看了眼骆珉:“他这是刑讯逼供过了!”
骆珉只觉他周身冷气逼人,但仍是挺着胆子恭敬的递上军帽。
“我说过不许再追究此事!谁叫他擅作主张的!”
“崔市长说,此事出在他的地头,他得给督都一个交代,不然万死难辞其咎……”
仲堃仪接帽子的手微僵,立时又继续未完的动作,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:“苏严大概也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追究这件事!他想抓我的把柄,那就遂了他的愿!”
“督都!”骆珉心中微妙不好的预感闪现。
“终归要撕破脸皮!”
仲堃仪话里发了狠意,毫不迟疑的大步往外走去。
“人在哪里?”
“……在刑讯房关着……”
骆珉看到他身形微顿,手突然摸向了腰畔的枪套。
3、
昏暗被拉开一条明亮的线,鞭子的抽打声再度响起,没有预感的疼痛落在身上,孟章无力的抬头朝那线光里看去。
他想过很多种再见到他的场景,也许在孟家没落之时,他和他会同时出现,拯救家族的衰落命运;也许在某个冬日的暖阳下,在他曾经学习过的武备学堂里,自己眼前这个人仍身披金光,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,站在空旷的射击场中,朝他递出宽厚的右手;也许穿越过大洋,在德国的勃兰登堡门与他偶遇,或是在普鲁士武备学校的门外等他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他曾有过的祈盼,都被时间无情的抹杀,如今的重逢,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该这样狼狈……
额头上流下来的热流积在眼角,些微渗进孟章眼中,他眼前有些红红的模糊起来,努力的想再抬起头来,却似乎颈上有千金重,那抹军绿越来越近,他浑身都是痛的,但却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,激跃得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。
手上终于从镣铐下解脱出来,身体落入一个挟着冬寒的怀里,明明那里是冰冷的,冷得似乎会将血液凝冻,孟章却发觉自己是如此的贪念这里,小小的手掌无力蜷着,似乎要将这独有的冷意留住。
忽而他感到身体一轻,被动作轻柔的抱了起来,裹入一片温暖中。
“……哥哥……”
孟章已经用尽全力的喊声,听在仲堃仪耳中却微弱得可怜。
他的身体也单薄得可怜,微微的不住战栗着,温热的液体沾湿了仲堃仪的手,浓稠黏腻得让他恐慌。
仲堃仪也全身轻轻颤抖起来,不敢太用力的抱他,帽沿下的眼睛已然通红,他看着那张血痕斑斑,憔悴不堪的脸,动了动抿紧的嘴唇,半响却没有说出话来。
孟章费力的抬手摸了摸他的脸,手终于无力垂落,唇角挂着一丝染血的欣慰,慢慢闭上了眼睛。
仲堃仪心里一急,抱起人就要转身出门,眼前却有人影晃来。
“督都……他可是革命党人……”
仲堃仪冷睥挡住去路的崔琳一眼:“他是革命党,那我也是革命党!崔市长是不是也要把我一起抓起来?”
“崔某不敢,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本督都才接手半年,根基尚不稳固,周围又虎狼环视,量没什么作为可言……”
“督都这是哪里话,崔某也是担忧督都的安危不是……”
“这不正合了你们的意……”
“督都!崔某可担不起这天大的罪责……”
“那就让开!”
“督都……”
仲堃仪也懒得看他,怒目大喊一声:“骆珉!”
“在!”
“谁要是敢跟过来,就给我一枪嘣了!”
“是!”
4、
仲堃仪抱着孟章走得飞快,划开凝冻的空气,将夜里的风拂得更冷。
骆珉掩护似的善好后,一路飞跑着跟上来。
“督都……要上哪里?”
“回承平!”
“督都这就回去,若不知会苏少帅一声,恐怕会落下口实……”
仲堃仪的脚步微滞,只是一瞬的间隙,抬步反而走得更快:“先回承平,再做打算!”
骆珉不知道督都和这革命党人什么关系,但若现在被苏严扣住,让苏大帅知晓了此事,怕很费周折了。若是在承平,苏严还是有所忌惮的。
“赶紧叫凌医生到车上来!”
“是,督都!”
5、
孟章睡得很不安稳,也不知是伤口痛还是什么,秀气的眉宇皱着就没松开过,仲堃仪也不由得眉头深蹙,想用拇指碾平他眉上的细纹,指上的茧子抚过刘海下的肌肤,反引得孟章的眉皱得更厉害。
仲堃仪像被狠狠咬了口,涩涩然的抽回了手,孟章却在此时虚虚张开了眼睛,看起来憔悴柔弱得惹人疼怜,失神的半瞳慢慢聚起水雾,苍白的唇努力动着,眼眶盛不下的泪,划开一条银线,沁湿米黄的枕巾。
“哥哥……哥哥……”
仲堃仪只觉苦水汹涌而来,看着他泪眼迷蒙的脆弱,终于迟疑着伸出了手,将他单薄瘦弱的身体抱进怀里。
“哥哥在的……”
孟章意识并不清醒,不安的在他怀里扭动,似乎看得明眼前,似乎又看不明。
“哥哥……”他喊这一声,哭音里几乎要断气。
仲堃仪轻轻拍着他的背,慢慢收了手臂将人抱得更紧,下巴搁在孟章削瘦的肩头,鼻端嗅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,分外艰难的抑住心里抽搐的酸痛。
“你知不知道,知……不知道,我……找了你多久……”
孟章的脸埋在他心口,将那里的温度慢慢浸成湿热。
仲堃仪浑身一僵,半晌方才痛苦一般的深深吸了口气。
“我知道,我又怎么会不知道,五年零三个月,一天不多,一天不少……”
“你又知不知道,你不会知道的,这五年零三个月……”他唇角突然勾起一抹自讽的笑来,“……是八年,八年了,我没有哪一天不是痛苦的,我想这一辈子都不再见你,我害怕自己再见到你,会不顾一切的将你困在身边,久别重见的那一眼,我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避了……”
他微微抬起孟章的下颌,借着暖黄的床头灯,看着那张小得可怜的脸,手指随着光影游移,最终停在他饱满的唇畔,细细摩挲着他结了血痂的嘴角。
新结的痂,色泽鲜艳嫩红,他像受了蛊惑般低下头去,就在要触到那两瓣温软时,却突然用手掩住了他的嘴唇,将痛苦又深情的吻烙在自己手背上。
“你知不知道,我最喜欢听你叫我哥哥,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不疑——如今这世上只有我同你是最亲密的……”
“可是,你又知不知道,我最恨的就是你叫我哥哥……”
“因为即使我能夺去你的所有……我却终究没有办法得到你……”
仲堃仪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,拼命抑住的眼泪终究决堤,他微微侧开脸,背向暖熏的灯光,将自己的隐秘藏在暗处。
——你会害了他的!你会害死小孟……
“我会害了你的!我会害死小孟……”
“所以我只会是你的哥哥,一直都会是的,谁也不敢再伤害你,包括我自己……”
他将人轻轻放回床上,拉过被子替他盖好,仔细的掖实被角。
“你最怕冷了,长到十四岁了,冬天还常常半夜爬到我床上……”
他突然住了口,无声的苦笑起来,无声的泪落了满面。
“我的心思这样龌蹉,如果你知道了,会怎样看我呢,会不会想要逃开我……”

★第一次写民国
★跟历史无关,这只是个故事
★我是为了开车的,怎么就铺垫了这么长
★标题是个鬼,因为取名硬伤啊
★各位包涵窝这个不太民国的民国故事啦
★大家一起来搞事啊。。。。。。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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