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草

叫我阿草吧

刺客江湖·番外(一)

“冷厢”是个隐秘的杀手组织,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行踪,即便是组织成员也不露面相见,仿佛只是易货的保密行当。
仲堃仪是“冷厢”的人。没错,他是个杀手,在“冷厢”里二流的价,他接到的活不多,遇到的厉害角色更少。
“冷厢”里也需要他这样的人,因为那些一流杀手从来都不屑动手。
他拿很少的佣金,不算冷情冷性,偶尔也会剑下留孤,他知道组织会派人善后,他做的不过是徒劳,还往往因此被上头的人教训,但却无法不为那一双双无辜无害的眼睛动容。
他没有父母,穷苦孩子,身如草芥,不过是脚下的泥土,任人踩踏。
他之所以不算冷情冷性,因为他并非孤身一人。他有亲人,他的阿姐,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子。
他从小由她带着,她更像是他的母亲,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慈爱的,她牵着自己的手也是温暖无比的。
她会为他做白白软软的桂花糕,做可口清甜的小粥,有时候还会做香香的糯米鸡……
他那时很小,只是嘴馋,从来也不知道,这些米、面、肉是从哪里来的。
后来,他终于知道是哪里来的了。
仲堃仪不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的年纪了,大约十三或是十四。当那把柴刀捅进那个员外老爷的后心时,他疯了一般的将伏在他阿姐身上的肥猪戳成了马蜂窝,看着暗红的血流了满地。
那些肮脏的血也溅进阿姐的眼睛里,他抱起单薄瘦弱的少女,她原本清冽明亮的眸子,死气沉沉的一片血红。
少女把住他的手臂,脸上泪痕血迹斑驳,却强自镇定的同他草草处理了尸体。
他们趁夜逃出了镇子,他没有钱,被医馆的人赶出来,从那以后他阿姐就视物不清了,是他害的,他欠她一双眼睛。
阿姐知道他愧疚,曾不经意的说:“小堃就是阿姐的眼睛!”
仲堃仪抚着她滞涩无光的眼眸说:“我不会再让人欺负阿姐!也不会再让阿姐受苦了!”
仲堃仪知道,要不被别人欺负,就得有欺负别人的资本。
所以,他去了原宿宗,挑水做饭,扫地守门,做事认真,偷学武艺,勤勤肯肯。
后来他被宗里的弟子发现,在校武堂中一顿奚落嘲讽,扣下了所有工钱,被打个半死,扔在了原宿宗外。
他浑身是伤,连骨头都是痛的,他无数次爬起来,走两步又摔倒。
直到一双皂靴出现在他面前,轻易的就将他提了起来,这个人带着面具,声音是冰冷的。
“很有韧性……”
仲堃仪看着那张鬼面,却似乎觉得他在看牲口一样看着自己……或许,现在他连牲口都不如。
那人似乎见他在看自己,随手又将他丢在地上:“你想报仇吗?”
仲堃仪痛得咬紧了牙,却不痛哼出声,缓了缓才道:“我不想再被人欺负……”
“那就跟我走……”
“我需要钱!”
“活下来了,才有命花钱!”
他是那批孩子里活下来的两个之一,他很拼命,拼命的代价就是不要命。
他十七岁接下了第一个任务,用半条命,换到了第一笔佣金。
阿姐终于可以不用再为他受苦了,他雇了个丫头照顾她,只骗她说在邻城大户家替人采办货物。
他替别人杀人,也替自己杀人。
那些欺负过阿姐,欺负过他的都该死。
杀这些人,他是麻木的,甚至是痛快的。
但他终究也手软了,他从木柜的缝隙里,看到一个蜷缩的小小身体,看到了一双眼睛,惊恐的无辜的,满是泪水,他斩断了锁,收了剑,大步走了出去。
那个孩子还是死了,他被泡在冰牢里三天。
又有一次,他心软了,看着那个男人怀中孩子的眼神,一剑下去,偏了锋刃。
直听到身后利刃再入皮肉的声音,他闭上了眼睛。
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幸运,“冰椎”钉穿了他的肩胛骨,钉死了他的经脉气道,他以为自己死了,“冷厢”的人也以为他死了,将他随意抛在臭水沟里。
血肉翻开,泡在脏水里,伤口生了蛆虫,连脸上也没了好皮肉。
他的眼睛还却睁着,他不想被人当作死人,但是没有人将他捞上来,他身上发出恶腐味,只有苍蝇在他耳边叫。
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几乎连眼睛也睁不开了,是真的要死了,忽而一缕黑袍近了他眼前,腐烂的气味里,嗅得淡淡药香。
他费力的转着眼珠,看到个小小的身形,披着黑色斗篷,纤细的腕上露出一抹浅绿纱。
那双手腕细细瘦瘦的,却愣是将他半身从沟里拖了出来。他从斗篷下看到一双眼眸,晶晶亮亮的,清冽灵动,细碎刘海落下的阴影,将那双眼眸染得更黑,曜石般的生着光。
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,小小的人拉了把斗篷,只露出莹润饱满的下唇。
仲堃仪从来也没告诉过孟章,他最吸引他的是他的眼睛,他最令他动情的是他的唇。
而那时,他真的将他当做女孩子。
也许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半句话,仲堃仪是气道被封不能说,孟章大概是替他治伤没有空说。
他取出了钉入他肩胛骨的“冰椎”,打通了他的经脉气道。
听见有人的脚步过来,他忙从怀里掏出药瓶,和几张金叶子放进他破烂的衣中。
他眼前一晃,已不见了那小小的身影。
他心中突然起了怅宛,奈何身体却仍不能动弹。
他想着自己遇到了这世上第二温柔善良的女孩子。
她是谁家的女孩子?
不管是谁家的,他又如何能配得上她呢?
他从来不该有这样的肖想,只是他又是多么渴望再见到她,向她当面说一声谢谢。
世道本来炎凉,她和阿姐却成了他心里的暖阳。
他知道入了这个行当,是没有退路的。
但是他还有亲人在,还有隐秘的渴求,他不能做亡命徒。
只是,有一天,他回家,等他的并不是阿姐,是两个带面具的人。
他们雪亮的刀锋上,还凝着鲜红的血。
仲堃仪脑中“嗡嗡”的响,握剑的手指节绷得几乎要断裂。
“‘冷厢’从来不要手脚不利落的家伙!”
仲堃仪知道,论武力,他不是他们的对手,他只能拼命。
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,不要命的人,是最可怕的。
当那两个人倒下时,那两柄钢刀还嵌在他骨头里,他已经没有力气拔出来。
他眼前昏花的,跌跌撞撞的往里屋走,血蜿蜒流下,到处都是血,他爬过去,爬到阿姐身边,握住了她柔软温暖的手。
“阿姐……”
少女听见声音,姣好苍白的脸上,染了血的唇角,露出一抹浅笑:“没有人……可以欺负……阿姐了……”
仲堃仪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,肆意汹涌的眼泪打湿了她的手。
“小堃……走得远……远的……不要再……让人欺负了……”
一座荒坟,埋葬他心底的柔软留恋。
他能走到哪里去?
那双皂靴又出现在他面前。
“你杀了他们?”
“我杀了他们。你要动手,换个地方,我不想要她看见。”
那人却笑起来:“我果然没看错,你是个拼命的孩子。”
仲堃仪没有看他,将手边的黄土压实。
“既然你杀了他们,就可以取代他们……”
“我不想取代他们,总不过都是杀人工具!”
“那你想不想活下来?”
“你会要我活下来?”
“不过,你先要去处置一个人……”
“谁?”
“就是当年同你一起活下来的人!”
“杀了?”
“不!带回来!”
“为什么?”
“他在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失踪了,后来成了天璇宫的死士,现在潜在盟主啟昆身边……”
“既然是叛变,杀了不就好?”
“他还有大用!”
“你为什么要我去……”
“因为你杀了他们!这本该是他们的事!”
他知道啟昆已经刺探“冷厢”很久了,请来很多英杰在钧天盟会晤。他有意结识了裘振,并不示以真面,化名“仲意”,裘振当然不知道他是谁。
在钧天盟里,他站在人群中,又看到了她,依旧披着斗篷,坐在天枢阁主身边。
他却不敢上前一步,他的身份是不堪的,卑微得任人践踏。
他开始和裘振频繁的接触,没有将人带回去,却将很多“冷厢”的机密透露给了裘振。
他曾经想着,自己要活下去,可是他要他的仇人先死,如果不能,最坏不过同归于尽。
现在他是一定要活下去,不只是活下去,还要好好的活下去。
啟昆的人捣毁“冷厢”老巢那天,裘振作为首功之臣,被灌了很多酒。
他似乎心情很不好,醉得晕呼呼的,抓着酒坛,摇摇晃晃的到了他跟前,硬是扯着他往外走。
他至今还记得裘振对他说的话,拍着他的肩,像老朋友一般的信赖他。
后来公孙钤大概也是这样信任他的。
他打趣的随口问他,你这样真像被哪个姑娘甩了。
裘振举起酒坛,猛灌一口说,比被姑娘甩还痛苦,他夹在两个男人间,忠义两难全!
他当然知道裘振是天璇宫的人,而且是天璇宫的死士,但却不知道天璇宫要他潜伏在啟昆身边干什么。
他接下来的话着实让他惊了一跳,裘振说漏了印信中的秘密,虽然他突然截了口,却逃不过自己的耳朵。
况且天璇宫主是个极有野心的人,一点风吹草动,他都不惜人力,那这必定有其事了。
他在钧天盟住了下来,终于探听到了印信之事。
盟主印信由啟昆心腹保管,一半在瑶光,一半在玉衡。
他换了身份又去了瑶光,在这期间,裘振还是杀了啟昆,成全了忠心。
但他在瑶光待了一年零八个月,并没有什么进展,即便是啟昆被刺身亡,他想着瑶光也许会转移那半份印信,但是瑶光却并没有动作。
他想到了天璇宫,若天璇宫搅进来,逼急了瑶光就会露出破绽来。
但是他没想到,天璇宫竟然一夜间灭了瑶光满门。
现在想来,陵光那时是为的裘振吧。
而那半份印信一直放在出门习艺的慕容离身上。
当然,他那时并不知道这些,天璇宫在灭瑶光后,似乎一蹶不振了。
他知道天璇宫也没拿到那半份印信,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玉衡。
但在玉衡他又遇到了同样的事,他几乎找遍了玉衡上下,都没有发现另外半份印信的踪迹。
他又用了同样的法子,将天玑卷进这件事中。
他毛遂自荐,要跟玉衡帮主去调查瑶光灭门一事。
他一路上不动声色的解决了跟着的玉衡弟子,拖住玉衡帮主的行程。正自摸索查探的蹇宾被他抓个正着,他贴在廊柱后,看着两人几句不和动起手来。
蹇宾不是他的对手,被他封血煞重创,若不是齐之侃赶到,天玑那时就该从江湖中抹去了。
等两人匆匆离去,他才慌忙冲进来,一副悲戚不能自抑。终于骗得玉衡帮主在临死前,将印信藏处托付给他。
那时虽只得了半份印信,他却是欣喜若狂的,他觉得自己离她终于近了一步。他突然很想去见她,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好。
他到了鸣孤峰下,踟蹰着不敢上去,却看到那个小小身影,似乎高了些,仍是削瘦得很。
他一路跟着她,不知不觉到了另一处山中,夏夜的风格外清凉,月光下的景色分外怡人。
他看到她被蛇咬了,急不可耐的出剑将蛇斩作了两节,稀里糊涂的救了美,没来得及看他一眼,自己却中毒晕了过去。
醒来后只有一面青龙令在身边。
他拿起青龙令,一边心里失落,一边又计上心来。
他将令牌交给公孙钤保管,自己却将令牌的事传给齐之侃知晓。
他要上天枢阁,一来是去见她,二来是去探查天枢阁是否知晓这秘密。因为天枢阁主同啟昆交情匪浅,他所知道的半份印信中有一柄剑正是齐之侃手中的千胜。
若天枢阁知道这秘密,当然是求之不得,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。若是不知晓,他也可以探探她的心如何,印在他唇角的温软触感,他是永远也无法忘记了,他总是希冀着,她对自己是有情意的。
所以他去找了苏翰,那时苏翰正培植相思引。他真的是在赌同她的一面之缘。那时他什么都没有了,若是她不救他,失去了阿姐,连她也求不得,那他做的所有都是没有意义的。若是她救了他,他就要他们一生一世也不能分开。他从来都是想得的得不到,想留的留不住,如果他能得到,他不会放手。
他不会放开他的手,在漫天流莹里,他的女孩子,变成了他的男孩子,他吻了他,无关乎性别的恋慕。
阿姐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的女孩子,小孟就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的男孩子。他知道这大概是不恰当的,他只是觉得他们在他心里一样重要。
重要到他不想他因自己受到丁点伤害,不得不用谎言织补谎言。
他从没想过,这感情的起始将他卷进来,又是这感情要他望而却步。
他骨子里是自卑的,他怕小孟瞧不起他,他将自己的卑微仔细掩藏,越是小心翼翼,却越怕露出马脚。
他的小孟对他那样好,掏心掏肺的,豁出性命的好,他不能对他说,他实在不耻到了极致,他甚至后悔一开始自己自私的招惹。
他从来没想过小孟还能原谅他,在钧天墓里,墓室坍塌时,他只想要他活着。
幸好他们都活下来了,小孟留在了他身边,尽管他右手废了,可那又有什么关系。
“我的手就是你的手!”
还有什么比相互扶持依偎,更让人感激动容。
“你怎么又哭了?”孟章手忙脚乱的抻袖拭着他湿润的眼睛。
仲堃仪用左手将人压到心口,抚摸着他软软的头发:“谢谢,能够遇见你!”
之前所有的不幸,在他遇到他之后,都成了转机。他是他荒漠生涯中,一片永不会干涸的绿洲。

【2016最后一更。。。不知道写了什么,哈哈哈,大纲一样的玩意儿,多包涵,多包涵。。。最近太苦。。。祝大家元旦快乐,2017好气象!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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