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草

叫我阿草吧

刺客江湖·云涌(第十章)

那红衣越飘越慢,等仲堃仪追上来时,索性停下了脚步。
仲堃仪脚下还未立稳,心下已是惊愕得一跳:“……少主……”
那红衣少年缓慢转过身来,斜飞眼尾上的红影是浓艳的淡漠。
他的声音也冷淡如冰:“仲先生,别来无恙!”
仲堃仪神色突然转得哀戚:“瑶光之事,仲某未能……”
“仲先生早在我瑶光灭门前三个月就离开了……”
仲堃仪面上更是悲痛:“但我曾为瑶光门客,受瑶光恩惠颇多,闻知瑶光之事,实在……”
慕容离盯着他,仍是淡淡的:“我们活下来了,还有很多事可以做……”
“少主有何打算?”
“瑶光已不再,我也不再是什么少主,如今也不过是天权山庄门客,寄人篱下。”
“仲某知悉少主身份隐秘,不会在人前如此……”
“仲先生从来都是识大体的。”
“少主缪赞,不知少主要做什么?”
“我已查知灭我瑶光是何人所为……”
仲堃仪的脸隐在暗处,瞧不清神色:“……何人所为?”
“天璇宫!”
“少主要向天璇宫寻仇,天璇宫虽曾受挫,势力仍是……”
慕容离唇角挑起轻微弧度:“只需借刀杀人,何需我亲自动手……”
“借刀杀人……”
“仲先生明日只管看戏。”
他收了唇角,仍盯着仲堃仪道:“仲先生不想知道我为何要告诉你这些?”
仲堃仪不解的摇头:“请少主明示……”
“我告诉仲先生这些事,是想让仲先生知道我是坦诚的,希望仲先生也能如实告诉我一些事……”
仲堃仪隐去瞬间愕然:“……少主要知道什么,仲某必知无不言……”
“仲先生如今是上了天枢阁了?”
“……正是。”
“天枢阁真有盟主印信的秘密……”
仲堃仪故作惊愕的看着他:“……少主从何处听来的……”
慕容离静静看着他,袖中手指不觉抠紧了竹箫:“仲先生自己讲的,不记得了吗?”
“少主都听到了?”
“也看到了!所以仲先生收好自己的袖剑罢!”
仲堃仪蜷紧的指一松,突然笑起来:“少主相信这传言……”
“正如先生所说这并非传言,我手中已有半份印信……”
“另外半份呢……”
“那就要靠仲先生在天枢阁的手段了!”
仲堃仪面色波澜不惊:“天枢阁哪里有印信的秘密,那不过是仲某与那老毒物胡乱说的……”
慕容离竟难得的笑起来:“我不知仲先生杀那苏翰是关心则乱呢,还是不想要天枢阁主生疑,但是仲先生越是如此,不就是反欲盖弥彰了么。”
仲堃仪只是盯着他,仍是不动声色的。
慕容离也迎着他看似平和的目光,眼尾渐起狷狂:“待我大仇得报,解得印信中的秘密,我瑶光复兴之日,仲先生与我同主这江湖,有何不好呢?”
“仲某一贯身低位卑,能在天枢阁一席安身已足已……”
“那仲先生好好呆在玉衡不就结了,为何非要上天枢阁呢,仲先生向来善筹谋,立志向上,若不是身份功夫受限,只怕早名震江湖了,不会到如今还是个无名剑客!仲先生就此甘心……”
仲堃仪微一勾唇,轻轻笑了:“少主知道得真是不少……”
“仲先生意下如何?”
“我曾受瑶光恩惠,当知恩图报!”
慕容离摩娑着竹箫:“我答应仲先生绝不要天枢阁主知晓你的底细。”
仲堃仪微微一笑,慕容离眸眼飞睇他一眼,缓慢转身边走边道:“我看仲先生这一场假戏却是情真了!我如此坦诚,望仲先生也坦诚些!”
仲堃仪立在原地半响未动,剑鞘上的纹路刻进掌心,他毫不在意的摊手盯着沁出的血珠,笑得若春风般轻柔:
“你若伤了他,就别想有活路了。”
————
七月十七,暑夏,辰时。
阳光似金鳞跳跃在青瓦上,若金纱披落在郁郁林木上,将整个天权山庄次第而开的楼阁殿宇罩上恢宏金光。
三丈高高擂台,四面羊皮巨鼓,红色绸花攀结,台面上宽敞空荡,连一张兵器架子也没有。
圆形擂台下聚着各路武林人士,虽设有座椅,却仍若交际会般,到处是穿梭的人,客套寒暄的话语。
天玑门的一众弟子倒是坐得规矩,蹇宾往后看了遍门下弟子,皱眉问齐之侃:“怎不见三叔?”
齐之侃回道:“今早就不见若师叔在房中,方才场中混乱还未及向门主禀明。”
蹇宾方无奈道一句罢了,便有人上前来拜会他。
天玑为江湖中的名门,虽只是刚到时与众人客套几句,却不时有人上前来热络。
仲堃仪三人入场时,齐之侃从面前几人的缝隙中看见他,场中的位置都是安排好的,蹇宾也循着齐之侃的目光看去,拍了拍齐之侃的肩,礼貌客气的打发了威远镖局的人,然后同齐之侃往仲堃仪的方向走去。
人甫一近前,蹇宾微一拱手道:“仲兄,天枢一别,好久不见!”
仲堃仪含笑抱拳:“二位,别来无恙!”
齐之侃见了他身边的公孙钤,抱拳的动作一撤,下意识的往后微退。
仲堃仪却捕捉到他的异样,忙道:“这位是‘君子剑’公孙钤,公孙兄,这二位是天玑门人……”
公孙钤温润微笑,抱拳道:“幸会,幸会!”
齐之侃勉强挤出笑来同蹇宾回礼。
蹇宾又看向旁观的青衣少年,问道:“这位是……”
孟章笑着截口道:“我叫章孟,与仲堃仪皆是天枢阁之人,蹇门主可大好了?”
蹇宾和齐之侃一惊,自然是认得这声音的,忙感激道:“多谢阁……”
孟章仍是淡淡的笑着:“我家阁主既收了门主诊金,当互不相欠,道谢之言便不需多讲了!”
两人立即会意,拱手一拜,正要开口,人群中突然喧哗大作,夹杂着兵器的金属声响。
几人同时向声音来处看去,只见兵刃的光芒此起彼落,强劲之气震荡开来,人群被迅速弹开一条道。
几个高大赤着精壮上身的昆仑奴似的人,皮肤黝黑,目恶似狼,手持子母双环,将一人护在当中,那人虽留着短须,却不似中年人,内里一件宽袖长衫,外头却罩着皮裘背心,头上绑一条皮毛抹额,夏季日头虽是毒辣,却不见他淌一滴汗,反是自若如常。
几人瞳色渐转,神色均是一凛。
但见那人微微一笑,扬声道:“我遖宿派久不入中原,闻知天权山庄有盛会,想来见识见识,诸位豪杰可莫怪罪我不懂规矩,不请自来了!”
揽月楼中的执明见了来人终是坐不住了,面色大是不悦,蓦地挺起身来,却叫一旁的慕容离拽住。
“庄主做什么?”
执明趁机反握了他的手:“我下去看看,总不能叫人闹我天权的场……”
慕容离勾唇轻笑,起身将他推向窗边:“你瞧,现在人都规矩的坐好了,庄主再要去赶人,就于礼不合了,这一动起手来,这会怕是开不成了!”
他话音一落,便看见翁管家已上了擂台,他人虽显老态,精神面貌却是好的,匆匆处理了方才的小插曲,声音仍是不喘气的中气十足:“承蒙诸位看得起,应邀到我天权同聚!我家庄主为此会连日疲顿,昨日就病下了,实在难以起行,望诸位见谅……”
底下隐起声响,不时夹杂着玩笑讥讽,却又看在翁彤面上噤下声来。
执明讪讪的一把将窗帘扯下来,慕容离将茶盏推到他面前,纤指拈起一小块糕点递到他唇边,认真看他:“别人如何看你不重要,重要的是庄主自己如何看自己!”
执明眼中水雾蓦起,激动得捉住他的手问:“我只想知道阿离如何看我?”
慕容离眸中翻出微微一丝期盼:“庄主想要成为这武林至尊么?”
执明一怔,旋即不无失落的道:“对啊,阿离喜欢英雄,我也想变成阿离喜欢的那样,可是……”
“如果庄主是真心想,我……会看着庄主如愿……”
“我没有那个能耐的,阿离我会让你失望的……”
慕容离恍然的拍他的手,喃喃似自语:“会有那天的……”
“阿离……”
慕容离微微挑唇,随即打开帘子:“庄主不想看看……”
执明见他笑了,也不觉笑起来:“我陪阿离看!”
翁管家的声音仍是高昂:“……啟昆盟主去后,先有瑶光惨遭灭门,后有玉衡帮主罹难,江湖中时有动荡,却无人能主持大局公道,此次邀众位朋友前来,正有推举代理之人的意思……”
底下一时炸开了锅,当初执明发了英雄帖,却说不出缘由为何要召开此会,翁管家只得借事说事,听见下头质疑之声,神色仍是自若:“有能有志的朋友均可上台切磋,大家有目共睹,谁人若胜得一筹,便要甘愿尊其翘首,为避嫌起见,我天权之人一概不许上台!另外,此比试点到即止,不可伤人性命!”
他话一落早有人跃跃欲试,翁管家逡巡一遍台下作个请的姿势后,脚步健朗的步下台去。
他还走在台阶上,一个黑衣小青年却已翻身上了台,手中短刀一弹,刀柄击中台上的一面巨鼓又飞回来,鼓声一起,又有一人从坐中点足跃起,凌空翻上台来,手中一双判官笔点中鼓面,穿耳之音甫落,双方抱拳:“请!”
“请”字一落,立时衣衫重叠,人影相炽,兵刃相交,火光骤起。
慕容离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,来来回回已过了几拨人,他突然有几分急躁的拂袖站了起来。
执明也看得起劲,见他突然起身,也站起来,拉住他的手,关心道:“阿离怎么了?”
“这些人中就没有使剑的好手么……”
执明微微一笑,将人拉到窗前:“阿离再等一等,听说天玑的齐之侃是用剑高手……”
执明的话还没说完,突地遥天盖下遮天避目的紫色,零落一片夏时本不该有的蔷薇花红。
红花,辇轿,紫纱,飘飘而下。

评论(9)

热度(4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