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草

叫我阿草吧

刺客江湖·云涌(第十九章)

三人大半夜落脚在一处废旧的土地庙,慕容离颓然的坐在门口,似乎看着庙外简陋粗糙的神龛出神。
孟章轻步走下石阶,鼻尖沾着细小的汗珠,脸色微微的泛白。
慕容离听见声响,忙转过身来:“他怎么样?”
孟章有些气虚的点头:“没什么性命危险了。”
慕容离盯着他,竟似有些局促的站起来:“我去看看他……谢谢……”
孟章站在高处,抬手压了压他肩头:“你既然想他全然无恙,那这烂摊子总要收拾好。”
慕容离仍是盯着他,知他指的什么事。
“你想我怎么做?”
“你不是想知道印信中的秘密?我们一起去看看再做计较……”
慕容离眸中满是怀疑:“你不怕我耍什么花样?”
孟章微笑着摇头:“不怕。你忘了那颗药丸?”
慕容离眼眸微眯,透出一抹危险的光来。
孟章迎着他蛇信般的目光,唇角的笑却是坦然的。
“这药不是为了控制你,是为了控制执明……”
慕容离脸色一变:“控制执明?”
“你心中恨意太重,若不是还念着他的情义,你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?没有人能左右你,我只好如此为之!”
“你……”
“你想好了吗?”
“我按你说的做了,你会给执明解药吗?”
“当然!”
“……那就听阁主安排。”
孟章负手而立,眼神不知落在何处,声音幽幽的空寂。
“这事的所有症结都在你?”
慕容离微愕,不解道:“仲堃仪套了我的话,却迟迟没有告诉我另半份印信中的秘密,我根本……”
孟章眼眸明灭闪烁,摇了摇头,过了好一会儿才道:“这症结在于那群人都以为你是操纵这一切的人,得不到印信中的秘密他们是不会罢休的……”
“你要他们知道这个秘密!”
孟章点了点头:“我要他们将这个秘密公告武林。”
慕容离更加不解:“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“秘密不再是秘密了,就不会再掀起这么多波澜来!”
“如果那传言是真的,按那群人的贪婪来看,只怕……”
“所以我们要先去看看那其中究竟有什么。”
————
慕容离定定的看着孟章轻易的扭开了燕支的剑柄,不禁微抬眸奇怪的打量起他来:“我一直想问,阁主是如何知道这些的?”
“家师同啟昆盟主是过命的忘年交,便是他老人家要我将这秘密毁去,免得江湖中纷争不息。”孟章略略说道,细白的指,从剑柄中拈出一方薄绢来。
孟章并没有打开,径自递给慕容离。
慕容离一怔,仍是接了过来,打开一看,只见上面画着简单的地势,标着一些地理名称。
是地图,但并不完整。
孟章又从怀中掏出另外三张来,毫无顾忌的摊开在地上。
慕容离眸中神色不定,紧紧盯着他手下的东西。
又在孟章抬起头前,瞬间掩尽所有神色。
“你怎么会有四张?”
“你盗走的那柄剑是假的……”
“假的?所以,其实你是一直怀疑仲堃仪的?”
“从他中毒来天枢阁,我就有心试探他,可是他做戏太真,我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……”
“不是你看不出破绽,是你当局者迷,为情蒙了眼……”
孟章淡淡一笑:“兴许你说得对。我后来真为情蒙蔽了眼,我相信他,很偏执的,为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在心里给出合理的解释,现在想来,都是自欺欺人了……”
“所以你就用化尸水化了苏翰的尸体……”
孟章抬眸看了眼慕容离,像是自语般:“他杀苏翰的手法,实在……”
“跟平时的仲堃仪判若两人?所以你还是怀疑他,所以才将剑换了……”
孟章轻轻叹了声:“……我只是不想让他过多的沾上这件事……”
慕容离将手中的地图放在空缺处:“但他知道的和做过的事实在太多了……”
孟章从袖中拿出仲堃仪给他的袖剑,慢慢道:“这也是印信中提到的宝剑之一……”
慕容离面上一动,似有些不信:“仲堃仪给你的?”
孟章点点头:“如果他知道了你那半分印信中的内容,那么他也就知道了印信中的全部内容。他却将纯钩交给了我——他不会再做什么了……”
慕容离怔了半响,突然笑起来:“情字还真是害人!”
孟章又慢慢将剑放回袖中,慕容离看得出他指下的温柔留恋。
他盯着孟章的眼睛,问得认真:“如果——他向你坦白,你会原谅他了?”
“他根本不会向我坦白,因为——他并不相信我。”
“所以你不是怪他欺骗你,只是怪他不相信你?”
“如今,这些说来还有什么用……”
“你并非不爱了,只是怕了……”
“这件事还未了结,我当然是怕的……”
“你究竟在怕什么?”
孟章并没有立即回答,手放在上头那两张地图上,蓦然收掌将东西攥在手中,倾刻两方薄绢便化为齑粉。
慕容离脸色大变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孟章松开手,粉末从指间飘落:“这是那地方里面的地形图……”
“那我们进去怎么办……”
“跟紧我!所以——我只是怕万一……”
“你不相信我?”
“你也说过,我怕了,我是真的怕了。”
慕容离很快恢复神色,问道:“我们什么时候出发?”
孟章从地上拿起一张地图递给他,自己收好另一张:“等我取来另外两柄剑!你可将执明安置到安全的地方!五日后,我们在两张地图上的起始地陵关津汇合!”
————
另外两柄剑并不在天枢阁,而是在天枢阁的一处联络地,回春堂。
孟章从回春堂取回剑,又马不停蹄的调头赶路,虽然此地离陵关津要不了两日,但孟章总想着要快些结束这件事,到得后半夜才在荒外的一个野店凑合。
孟章躺在又潮又霉的床上毫无睡意,这三柄剑裹在一处总是惹人眼的,夜长实在梦多,说不定就给人盯上,误以为是什么宝贝。
这几柄剑也确实是宝贝了,对孟章来说却是烫手山芋,而且还是绝不能脱手的山芋。
已是深秋,夜里寒气浓起来,惨白的月光,更似薄霜一般从关不严的老旧窗户铺到地上。
孟章很有些畏寒,在天枢阁一入深秋就离不开手炉了。可是现在这床上硬梆梆的,又潮湿又冰冷,实在受不了手脚冰冷,只得提起又霉又旧的被子搭在身上,将自己缩蜷成小小的一团。
他开始有点懊恼自己心急,说不准赶过去慕容离也未到。
他鲜少下鸣孤峰,阁中有一帮弟子使唤,凌阁老更是关注他的身体,后来仲堃仪对他又极其上心……所以他不大懂得照料自己。
他不禁叹口气,想起了那日仲堃仪对他絮絮叨叨说的话。
“小孟,你要对自己好……”
“阁中这么多弟子,不要有个诊,都自己揽着……”
“累了又犯咯血的毛病……”
“你这么不爱惜自己,真是让人担心……”
“天凉了,以后不许赤着脚在地上走……”
他那时是不是早就打算离开的,就算自己不叫他离开,他也一样会离开。他不相信自己,他是不会对自己说实话的。
如果你不是将我置于这种尴尬被动的境地,我们又何致走到这一步?
他心里陡然涌出酸意来,眼睛也是又酸又胀,却不愿再想,猛地翻坐起来,双掌相贴,真气汇聚,运行全身经络。
终于感觉不再那么冷,他才重新躺回去,立即闭上眼睛,想着必须快些睡着,不然等真气归散,他就不要想睡着了。
幸好没有冰冷感再漫上来,却是越来越温暖的。
他做梦了,他梦见自己躺在仲堃仪怀里,他敞开衣服将他紧紧的裹着,暖化着他周身的冰凉。
他似乎听见什么砰砰的响,才发觉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,他看着他心口上那尾淡淡的红蚕,想着当初自己愚蠢的决定,突然哭了出来。
他真的哭了,眼泪流出来的时候,人也醒了过来。手无意落到身畔,那里却是温热的。
孟章的眼泪更是汹涌而出,无声的,压抑的,手贪恋着那褥子上的温度,挪过去将自己契进那温暖中。
仲堃仪听着房中哭声渐小,像是突然失了力般,顺着墙滑坐下去,拼命捂住嘴,怕发出丁点声响,任眼泪流下来,浸入手掌。
空气是冷的,地上也很冷,连眼泪也被风吹冷,他却感觉不到冷似的,只是失神的凝着旁边的那道黑漆漆的小门。
门的那头有他最爱的人。
可是他却不敢进去,不敢正大光明的出现在他面前。他怕看到他受伤的眼神,他怕再听到他说出什么话,他知道他说这些伤他的话,也是在伤自己。
一想到这里,他就更没有勇气,更不敢往前了。
他胸膛上似乎还留着他的气息,被风一吹却觉得不甚真实。
他轻轻的挪到门边,将脸颊靠在门框上,仿佛这样就离他近些了。
他不敢再奢求多的,能这样守着他,已经足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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