刺客江湖·云涌(第十七章)
剑光划开,血花横飞,喷溅在白衣上,若怒绽红梅盛开在雪原中。
齐之侃怒目挡在骞宾身前,手中长剑矫若游龙:“谁敢伤他!你们谁敢伤他!”
“小齐!”骞宾面上血珠滚落,猛地扯住齐之侃,“退下!”
“门主!”齐之侃眼睛通红,仍是将他护在身后。
骞宾神色肃然而冷漠:“住口!谁叫你回来的!”
齐之侃的声音也不可控的拔高:“从门主将我捡回天玑门那刻起,属下这一生无论生死都侍奉在门主左右!”
“你……”
骞宾眼睛亦红了,前几日他派他出去办事,是为故意的支走他,不让他牵扯进这一场祸患中来。只怪这风声传得太快,他一定路闻赶了回来,他这一回来,便是决心要与自己同生共死罢,他的忠心诚挚,他从不怀疑,他只是怕自己拖累他。
他握住了齐之侃的手,痛心道:“小齐,对不起,这一生只怕都不能补偿你了……”
两人惜惜之情未尽,便听得对面有人高声道:“骞宾做出如此违背道义,有辱门楣的事来,跟这齐之侃教唆不无关系!”
齐之侃回过头看去,竟在人群中看到若木华,这话也正出自他之口。
骞宾上前一步,冷笑道:“我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来,跟三叔的谆谆教导也不无关系!”
“你……你这骞氏不肖子,犯下如此大错来,竟还敢羞辱长辈……”
骞宾扬眉,不禁大笑起来:“那三叔便上前来,替天玑清理门户罢!”
若木华闻言往后一缩:“自有各路英雄收拾你这狂放小辈……”
“骞宾你便是供认不讳了……”
骞宾冷目看着对面那片黑压压的人:“我认不认——诸位都一心要置我于死地了,这认与不认,又有什么区别?”
“我们知你为重振门楣,才出此下策,良苦之心,其情可鉴!说不准还有转还之机……”
“天玑百年正气,当永固长存,为后世标榜,不该今时毁于一旦……”
“骞宾你若肯将那印信中的秘密说出来,造福武林同道,我们便保天玑一门继续立于江湖之中……”
“我等必会言而有信,抹去这段恩怨!”
骞宾扬唇,凝眉自叹:“如何能抹得去,我骞宾死不足惜,却无法挽回我天玑门百年清誉,罢了,若就此留下来也徒遭人白眼,欺凌,我骞宾愧对先辈,到泉下再向各位请罪!”
齐之侃立在他身旁,听得真真切切,心中大恸:“门主……”
骞宾信手拍了拍他的肩,幽幽深目中似有千言万语,却终究只得一叹,将人拂到一边。毫不迟疑地,点足飞身,长剑一划,那高门之上的金漆巨匾从中裂开,立时断作两截,轰的砸将下来。
金粉描的天玑二字,沿光滑齐整的断口分开,从此江湖中再也没有天玑门。
“骞宾!你这是做什么!”身后是若木华的暴怒。
似乎还有蠢蠢欲动的的声响,但是一切都又被破空的坠落声盖住。
他听见叠起惨叫,痛呼,他知道是小齐在护卫他的身后。
他闭上了眼睛。
这罪孽,百死难赎,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,直直的挺身立着,似乎就等着那匾砸到自己身上。
他身体骤然被往后压下去,只听见巨大的声响,并没有感受到痛,突地面上一热,有什么东西溅在自己脸上。
他惊悸的张大了眼瞳,看着齐之侃英气的脸上,血花点点,唇角鲜血不住滑落。
他抱住他轻颤的身体,眼泪如何也控制不住的流下来:“小齐,这不是你的罪,我如何能要你同我共承……”
齐之侃单手捧着他的下巴:“我会……陪着你,你要赎罪,我替你顶下这罪罚,你想活着,我就陪你活下去,你若死了,我就把命赔给你,无论哪里,我都陪着你……”
“小齐啊……”
“门主不必如此苛责自己……”
骞宾紧紧的凝着他,突然用力的握住他的手,用拇指擦了他唇角的血,像是下了什么决心:“我要你活下去……”
齐之侃反握住他的手,盯得他认真:“我不会独活……”
“曾以为巩固天玑之基才是最根本的,为门楣兴荣所缚,我自小为此活得痛苦而自律,这二十几年来没有哪日不想着这些,若没有小齐陪我共同进退,我又怎懂得除却那些,还有关心、爱护、快乐和真情在。”
“门主……”
“我想好了,我要你活下去,我也会活下去,你陪着我,我也陪着你,不会生离,不会死别……”
他将他的手臂绕上自己脖颈,手搭在自己肩膀上,稳稳的扶住他,转向那群越逼越近的人。
“诸位无非是想知道印信中的秘密,我骞宾实在愧对天玑各位先辈,未能使我天玑重振,反倒辱没了门楣……”他抬目看向若木华,像是有几分愧疚起来,“我未能担此大任,辜负三叔为我谋划此事,也实在不能怪三叔此时叛我而去,我实在不成气候……”
若木华见身旁的人眈眈逼视着自己,不禁心下大骇:“骞宾你胡说什么!老夫怎会替你谋划此事……”
“三叔!我知必有大祸将近,三叔虽是我父亲拜把兄弟,我却当你做唯一亲人,昨日对三叔所说句句真言,半点不敢保留,怎知三叔今日便……”
“若前辈一向在天玑门有凌人之势,手握天玑大半实权……”
“若前辈莫不是利用骞宾行的此事……”
“这俩小辈又岂能瞒着若前辈做出这等事来,前辈或多或少总是知晓些什么……”
人群中乱成一锅粥,全都将木若华团团围住,也不知谁叫了声,“他们跑了!”
一众人才恍然过来,部分人仍围住若木华,另一部分去追寻两人的踪迹。
————
两人也不知逃到了何处,仿佛每个藏所都有人监视着,无法停下来,只有不停的躲藏,连日的疲倦困顿,已将两人折磨的形容枯槁。
当日齐之侃为他受那巨匾的重力,未调息护体的实实在在的承下来。
骞宾虽替他运功疗过伤,他却又得不到休养之机,整日还在担忧他的安危。
秋夜风寒,废弃的小木屋,在风中瑟瑟发着抖,月光投进来更显得惨淡。
骞宾觉得自己又害了小齐,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,答应陪伴他,却无法给他安稳:“小齐,我不知活下来亦是如此艰难,拖累你同我一起受罪……”
齐之侃的唇干裂苍白:“我只记得你说我们不会生离,不会死别……”他握住他的手,没有什么力气,却又异常的用力,“我们,要生一起生,要死一起死!”
“小齐……”
门突地“吱嘎”一声响,两人警觉的按上手边的剑,一片绿纱随着秋风飘进屋来。
见了来人,两人又是欣喜又是担忧。
“阁主!”
孟章见两人憔悴不堪,心下戚戚然的,却又庆幸两人还活着,更是贵在不舍不弃:“幸好二位性命无虞!”
他蹲下身来,同时替两人把脉。
“阁主如何知晓我们在此……”
“那追影香只点一次,便种下根来,是以经久不散。”
说罢,从怀中摸出一只影青瓶来,在两人各自手中倒出一粒褐色药丸。
骞宾看着他道:“我未受伤……”
孟章站起身来:“这不是伤药,这是假死药……”
“假死药?”
“你们若不死,就无法得安生了。”
两人同时看向他,眼中尽是感激之情,朝他跪拜下去:“劳阁主费心为我二人想此方法!言谢实在浅薄……”
孟章忙欠身扶起两人:“二位不必如此,我们朋友一场,怎能真的袖手旁观。此药后遗症较大,不过亦会渐渐消退,正好留给二位远走之机。”他从怀中又摸出一面青龙令放到骞宾手中,“两位若实在不想居于这中土,可去海外孤仙岛,家师独自居于岛上,总是聊奈寂寞。我先前也嘱咐过公孙兄,若他们也去了岛上,你们便不用单独面对那小老头了!”
两人都见识过天枢上一任阁主的风华,虽步入中年,却是潇洒无双,仙姿非凡的,绝不会是个小老头,这兴许便是这两师徒的相处之道。
又听孟章感叹道:“希望我们还有再见之日……”
屋外突又传来脚步声,却是仲堃仪快步走了进来。
“有人朝这边来了!”
两人还没来得及招呼一声,孟章忙道:“两位快服下此药!”
两人赶忙照他的话做, 孟章拉着仲堃仪快速藏在隐蔽处,见两人面上肌肤很快干瘪凹陷下去,发黄如蜡。
果然,不多时就有几人走了进来,瞧见有人躺在干草上,走近一瞧,又吓得跳回去。
“妈的!真是晦气……”
“嘿……”有个眼尖的用剑翻了翻躺在地上的“尸体”,“这不是……骞宾和齐之侃……”
那两具“尸体”虽像被风干了,但原样还是瞧得出来几分,另外几人挑起脚尖,重重的踢了两人几脚,方才凑近看。
“真……还真是他二人……”
“看样子还死了好几日了……”
“妈的,叫我们白白好找!”
“快去告知谷虚道长和慕容公子!”
有几人迅速离去,还有几人留了下来。
“妈的,这鬼风,真是冷!”
“这下又没了消息,白忙活……”
剩下的几人靠进墙角稍稍避风的地方,由竹蔑席挡着的两人立时屏气凝神。
一点火星亮起,接着燃起亮堂堂的火堆。
大风仿佛从外面的漏隙中钻进来,火一时扑闪摇曳起来,鬼火一般闪烁不息。
响起低声咒骂:“真是有鬼……”
“鬼”字一落,风似乎更大了,吹得那火舌乱跳,那火堆一歪倒在地上,将地上的干草也引燃,那几人跳着要去踩,可是风又厉害,这屋子到处是干柴火,哪里踩就踩得灭了,反将自己的袍子也引起火。
火不一会儿就蹿起老高,火舌向上一舔,破烂虫蛀的墙也燃起来。
那几人哇哇大叫着,忙连滚带爬的翻下矮阶去。
温度骤然升高,浓烟灌满屋子,孟章强忍住咳意,忙催促道:“快带他们走!”
仲堃仪应一声,两人各架起一人,飞速离开火海。
四人走出不远,身后的破旧小屋,轰然倒塌。
————
天玑门的风波过去后,很快天权山庄又被这群闻风而动的好事闲人围攻了。
近日所有的事情追根溯源起来,便是从那场英雄大会开始的。
为什么一贯不喜涉足江湖事的天权要如此大张旗鼓的举办这盛会?
为什么若木华会知道啟昆被刺,瑶光被灭的事?
为什么那慕容公子知道玉衡帮主被杀之事?
他又怎么知道天玑门主知悉盟主印信中的秘密?
——而他还早就知道天璇宫主知悉盟主印信中的秘密……
这事是众人追堵若木华时,得他亲口证实,他那时为活命,透露出他之所以知道这些,都是英雄大会前一天,有个红衣的少年告知他的。
反正天玑经此再江湖中再无立锥之地,杀他一个也并不算多,更为的是斩草除根。
经人点拨,众人才恍然过来,这红衣少年便是慕容公子了。
所有的事都直指天权山庄,而这慕容公子也正是天权门客。
天权分明是想转移注意力,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。
翁彤亦是招架不住,忙往揽月楼上去,猛地推开门,气喘吁吁的喊:“慕容离!你给老夫出去说个明白!”
执明支额的手一滑,屁股旋过半圈,看着羞恼的老人:“阿离不在,阿离走了!”
翁彤眼睛一瞪:“走了!庄主怎么不拦住他!他祸害完我天权就这样走了……”
执明眼睛微微红了:“是我要阿离走的!阿离不是那样的人!阿离……阿离……我只要阿离平平安安的!”
“你……”翁彤一时气结,指着执明,一口气上不来就栽了下去。
执明顿时就慌了,忙上前将人扶起来:“翁管家!翁管家……”
一见掐人中也不行,慌地冲出去喊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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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夜深,月亮明晃晃的在空中挂着,山中格外的安静,只有时而起意的秋虫声。
天枢阁除了值夜的人,也没什么人走动了,但是灶房里还有灯火,炊烟。
仲堃仪在做桂花糕,糕点已上笼蒸着。
又是一番情不自禁的缠绵后,他才想起小孟还没有用晚饭。
他看着那小蒸屉终于上了大气,恨不得立时想端下来,切作好看的形状摆上盘,好叫小孟快点尝到他的手艺。
又等了一阵,估摸着蒸好了,他抬起的手却被一支竹箫挡住了去路。
慕容离冷冷的看着他,比窗外的月都冷上几分:“仲先生,真是好闲情!”
仲堃仪面上一派平静,绕过他的箫,将小蒸屉端了下来:“少主来得刚好,刚出笼的桂花糕,要不要尝一尝……”
那支长箫蓦地往蒸屉下一钻,一顶,洁白的糕点被颠向半空,仲堃仪眼疾手快地旋身,翻腕,将空中的桂花糕又规规整整的接入蒸屉中。
“少主不乐意吃,也别暴殄了天物。”
慕容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好似要在他平静的表面盯出暗涌来:“仲先生真是好手段……”
“我只有好手艺,并没有好手段……”
“那先生真是好手艺了,为天权炒了好大一锅杂烩出来!”
“还要多谢少主挑的好料,搁哪儿都能闹腾出东西来。”仲堃仪微微一笑,“不想少主也是顾念天权的……”
慕容离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:“我哪里有仲先生这般顾念着放不下……”
“你闹一次天枢,我闹一次天权,扯平了,我还有什么放不下?”
慕容离不信的看着他:“你就只为了这个目的?”
仲堃仪摇了摇头:“还要拖你下水,我们最多鱼死网破!”
慕容离心下一惊,面上却泛起微微笑意:“这么美好安宁的生活你不想要了?”
仲堃仪仍是平静无澜的看他:“有少主在,再美好安宁,都不过一场镜花水月!”
“你不怕他伤心?”
“我若再下去,只会伤透他的心。”
慕容离勾唇笑起来,往门外看去:“仲先生真是用情至深,不若再刻骨铭心一点!”
“如此有趣的事,我想听下去,你们不继续说了?”
低低浅浅的声线,却将空气瞬间抽尽。
仲堃仪脑中一空,僵直的转过身来,手中蒸屉一翻,桂花糕落了一地。
糕屑溅飞在那双青缎软靴上,靴底碾着那洁白的碎末,像是狠狠踩在他心上,有什么东西突然断裂破碎。
【。。。期末了,要备考了,不能更了,抱歉呀,抱歉呀。。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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